游朴(1526—1599),明福建福宁(今福建柘荣县)人,字太初。少聪慧,九岁能属文。万历二年进士,授成都府推官。入为大理寺评事。历迁刑部郎中。三任法曹,办案力求公正。官终湖广参政。有《藏山集》。
朝端新拜大长秋,赐第东方最上头。曲榭华甍藏燕雀,画堂飞栋列貔貅。
论功肯就平阳列,相骨争誇定远俦。太宰均裀容接席,中丞停节让鸣驺。
前茅鼓角陈清吹,后队旌𣄢树碧油。几为高名罗蒯彻,时从长揖见曹丘。
雄心黯淡操戈发,奇策纵横借箸筹。博浪误惊嬴主中,白登长抱沛王羞。
长驱欲践天骄血,转战思椿日逐喉。然诺季心轻海岱,风声剧孟重山丘。
朱家缓颊共排难,郭解捐躯代报仇。八百家奴怀蜀镪,三千门客佩吴钩。
登坛辟易渔阳帅,分道凭陵博陆侯。向晚章台嘶叱拨,深春韦曲叫钩辀。
麒麟阁耸飞身上,鳷鹊宫扃掉臂游。入幕嘉宾窥喜怒,当场摩诘效俳优。
微行汉帝令衷甲,清暇唐宗待蹴毬。绝代妖童颜比郑,倾城小史貌逾周。
频呼第五嬉金埒,屡窃无双下玉楼。贵介原尝元并峙,奢靡王石定谁优。
双珠跳脱迎无畏,百宝流苏障莫愁。云母屏开红日耀,水晶帘捲碧天幽。
灯笼锦织流黄被,火浣衫裼集翠裘。五彩同心饶绾结,七珍如意竞雕锼。
盈拳韎韐商胡赠,径尺琅玕贵主求。象齿穹窿来绝域,蛟精莹腻出灵湫。
齐璜楚玦相辉映,鲁璧秦碑互校雠。彝鼎蚩尤存大夏,尊罍饕餮验成周。
华笺溢案钟王聚,妙墨盈箱顾卫留。绿野遗踪看载辟,蓝田名迹羡重修。
为园直跨新丰市,凿沼斜穿太液流。曲岛回汀浮滟滪,孤峰层巘矗瀛洲。
岧峣睥睨通河汉,巀嶪罘罳碍斗牛。泉美乍分扬子渡,石奇先载郁林州。
偏箱络绎驰山荔,巨舶联翻饷海榴。选匠荆扬乔木尽,营工川洛众材鸠。
瓜田灞浐联郊隧,柳陌咸阳夹置邮。十院名花行索笑,八窗文杏坐销忧。
松风昼起娱贞白,竹露晴翻媚子猷。芳草梦时连骤睹,蟠桃栽处朔勤偷。
相思树底閒情剧,连理枝旁逸兴遒。菡萏飘香萦桂闼,芙蓉输艳扑兰舟。
青萍瑞实浮江上,绿萼寒英寄陇头。俊鹊东方劳远致,神鹰南国费穷蒐。
爰居受享翻成福,吉了能言不解愁。子母玄猿携上峡,雌雄丹鹤贮浮丘。
当阶桧柏龙鳞劲,侧径梧桐凤羽稠。把钓文鱼时拨剌,开笼细鸟日啁啾。
玻瓈盏净屠苍鹿,玛瑙盘殷脍赤虬。食进万钱忘下箸,羹调千镒未盈瓯。
牛心探胾熊蹯脆,蟹足熬膏獭髓柔。李尉庖中赢宝屑,郇公厨内足珍羞。
从容握麈延诸谢,慷慨呼卢轧二刘。侯白抗颜陈戏剧,秦青扬袂动歌讴。
数声子夜明星落,一部阳春霁月流。别馆笙箫云共咽,回廊灯烛雾难收。
杯传鹦鹉长酣醉,杓满鸬鹚递劝酬。五斗椰浆尝异核,百壶桑落荐芳篘。
生来梁孝豪游擅,蚤岁燕丹侠气投。日杳虞渊犹角逐,天倾杞国漫咨诹。
无论萧相居帷幄,谩说孙郎近冕旒。倏忽韶光侔闪电,须臾沧海变浮沤。
霜华烂熳催红颊,石火纷纭照白头。好是太玄扬子业,书成名字在千秋。
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,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?学广而闻多,不求闻于人也。行古人之道,居于晋之鄙。晋之鄙人,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。大臣闻而荐之,天子以为谏议大夫。人皆以为华,阳子不色喜。居于位五年矣,视其德,如在野,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?
愈应之曰:是《易》所谓恒其德贞,而夫子凶者也。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?在《易·蛊》之“上九”云:“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”《蹇》之“六二”则曰:“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。”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,而所蹈之德不同也。若《蛊》之“上九”,居无用之地,而致匪躬之节;以《蹇》之“六二”,在王臣之位,而高不事之心,则冒进之患生,旷官之刺兴。志不可则,而尤不终无也。今阳子在位,不为不久矣;闻天下之得失,不为不熟矣;天子待之,不为不加矣。而未尝一言及于政。视政之得失,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,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。问其官,则曰谏议也;问其禄,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;问其政,则曰我不知也。有道之士,固如是乎哉?且吾闻之:有官守者,不得其职则去;有言责者,不得其言则去。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?得其言而不言,与不得其言而不去,无一可者也。阳子将为禄仕乎?古之人有云:“仕不为贫,而有时乎为贫。”谓禄仕者也。宜乎辞尊而居卑,辞富而居贫,若抱关击柝者可也。盖孔子尝为委吏矣,尝为乘田矣,亦不敢旷其职,必曰“会计当而已矣”,必曰“牛羊遂而已矣”。若阳子之秩禄,不为卑且贫,章章明矣,而如此,其可乎哉?
或曰:否,非若此也。夫阳子恶讪上者,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。故虽谏且议,使人不得而知焉。《书》曰:“尔有嘉谟嘉猷,则人告尔后于内,尔乃顺之于外,曰:斯谟斯猷,惟我后之德”若阳子之用心,亦若此者。愈应之曰:若阳子之用心如此,滋所谓惑者矣。入则谏其君,出不使人知者,大臣宰相者之事,非阳子之所宜行也。夫阳子,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,主上嘉其行谊,擢在此位,官以谏为名,诚宜有以奉其职,使四方后代,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,天子有不僭赏、从谏如流之美。庶岩穴之士,闻而慕之,束带结发,愿进于阙下,而伸其辞说,致吾君于尧舜,熙鸿号于无穷也。若《书》所谓,则大臣宰相之事,非阳子之所宜行也。且阳子之心,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?是启之也。
或曰: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,不求用而君用之。不得已而起。守其道而不变,何子过之深也?愈曰:自古圣人贤士,皆非有求于闻用也。闵其时之不平,人之不乂,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,而必以兼济天下也。孜孜矻矻,死而后已。故禹过家门不入,孔席不暇暖,而墨突不得黔。彼二圣一贤者,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?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。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,岂使自有余而已,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。耳目之于身也,耳司闻而目司见,听其是非,视其险易,然后身得安焉。圣贤者,时人之耳目也;时人者,圣贤之身也。且阳子之不贤,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;若果贤,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。恶得以自暇逸乎哉?
或曰: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,而恶讦以为直者。若吾子之论,直则直矣,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?好尽言以招人过,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,吾子其亦闻乎?愈曰:君子居其位,则思死其官。未得位,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。我将以明道也,非以为直而加人也。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,而好尽言于乱国,是以见杀。《传》曰:“惟善人能受尽言。”谓其闻而能改之也。子告我曰:“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。”今虽不能及已,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?